我的第一张照片

我的第一张照片留在乡下母亲的房间里，只有每年春节回家时才偶尔能见到：一个赤裸着身子的男孩坐在一把木椅上，似乎为干一件极不情愿的事情而抗拒着——哇哇大哭，旁侧有两只手纠正着坐态。那是父亲和母亲的，一侧一只。我的模样丑陋而又可爱，以致于后来的我从来没有承认过照片里的幼婴与现在的我有某种联系。在他身上，找不到我的一点影子。我经常这样对母亲说。

一张照片，是最能勾起主人公的种种回忆的。而这张照片在我的记忆深处却没有任何痕迹。那时我刚满周岁，还没有记事的能力。我是一个容易健忘的人，关于我小时的许多地方，都是听母亲讲的。母亲经常说起儿时的我是如何聪明，如何乖巧，长得又如何惹人喜爱。我不大相信。即使是最苛刻最伟大的母亲，在夸奖自己的儿女时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水分。

父母对那幅照片可谓珍爱至极。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总喜欢拿出来看着他出神儿。唠叨他的种种好处和我现在的丑陋。我有些嫉妒他的存在。这话没有一点想要矫情的意思，只是为他能在我手中瓜分去一大部分的父爱母爱而感到不舒服。

我知道父母喜欢他——那个过去的我。在父母的掌心中，他有许多优势令现在的我自叹不如。

他生活在父母的视线里，完全被一种关注支配着；能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可以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与空间选择生活的形式；可以很真实；可以脱掉一些不必要的修饰物坦露于世；能不担负任何责任，无所顾忌地想哭就哭。而我却不能，也不会。漫长的岁月在赐给我成熟和独立生存与思考的同时，也剥去了一些有棱角的外衣。我变得虚伪、丑陋与不孝顺。

父母希望我变得更好、更有作为、更听话，希望那种目光能在遥远的乡下关注我、约束我，而我却总令老人家失望。

去年春节回家，当再次看到我的那张照片时，突然发现了一点我和他的相似之处，那就是父母的那两双手。